6月2日，西湖大学校董面对面的讲台，迎来了一位与这个大家庭有着脉脉相通三重身份的主讲人：他是西湖大学捐赠方——浙江敦和慈善基金会的代表；他也是西湖大学举办方——杭州市西湖教育基金会执行副理事长；他更是西湖大学的创校校董。

浙江敦和慈善基金会理事长陈越光先生

他就是浙江敦和慈善基金会理事长陈越光先生。他曾经说，三重身份意味着肩上的三重责任，共性是希望真正能办好西湖大学。而这一次和西湖师生的“面对面”，陈越光眼中不算“主旨演讲”，而是西湖家人的“聊天”，一次有关对人生的理解与责任的交谈：人生成熟的标志和趋势是什么？或者说，到40岁时，我们该有怎样的境态？

谈话框①青年，从热血青年到青年性

陈越光的分享，从身上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有着无知者无畏的莽撞，无论晴雨奇好总是代表未来的“热血青年”聊起，他从古今中外文学作品的描写中，概括出青年的特性，并名之为“青年性”：

青年性

• 青年性就是衷肠还没有被世故磨冷，就是热泪涔涔而不只是由于自己的不幸，就是天涯海角有一件不公正的事情就会像疯狗一样狂吠起来；

• 青年性就是好高骛远，就是吹牛不打草稿却也并不为了什么；

• 青年性就是再难熬的事只要熬着就会有出路；

• 青年性就是所有的长者对他们的评论都可能不对而他们又不屑于评论长者，他们在时间顺序上可能是后浪，但心态上永远是新潮； 

• 青年性就是，看一切过往成功，都只是供他去砸烂的锁！

正是有了以上的特征，陈越光总结：“青春是令人激动的；而那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都是未老先衰的，他们的可悲在于一辈子没有过青春岁月！”

其实，启发了陈越光这场谈话的人，亦是一名“青年”——17世纪的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哲学家和散文家布莱士·帕斯卡（Blaise Pascal）。17岁写成为笛卡尔所赞叹的《圆锥曲线论》，19岁设计并制作了世界上第一台数字计算器，30岁提出著名的流体能传递压力的“帕斯卡定律”，这位天才少年深入科学也洞察人生。陈越光说：“他在一部未写完的著作——《思想录》里有一句话，‘给时光以生命，而不是给生命以时光’，给时间以生命就是在时间中创造意义——帕斯卡这句话就是我们今天话题的中心轴。”在陈越光眼里，病逝于39岁，在物理与数学方面做出重大贡献的帕斯卡，正是用一生，践行了他对人生的灼见。

谈话框②40岁，初始检验人生

几年前，谈及年轻时候对人生的期待，陈越光回顾说，那时候对自己的期望是：即使白发苍苍，心里依然能够响起咚咚战鼓。时光荏苒，这位曾经的知名刊物主编、如今的公益界先锋人物，在脑海中形成了检验意义更加完备的一套标准；这次与西湖师生促膝长谈，他也把这个感悟分享给了大家。

可以第一次比较严格“验收”、追溯审视人生的年龄，是40岁。定格这个岁数，可不是陈越光所原创的。早在“五四”时期，引领新文化运动的五四“狂人”，中国现代思想家、文学学家钱玄同除了倡导废除汉字使文化进步，还有个更为狂放的说辞——“人到40就该死，不死也该枪毙”。“作法不自毙，悠然过四十”（鲁迅语）的钱玄同，张扬的言辞虽近于荒唐，但他强调的是该趁年轻的时候创造历史，到40就是个节点了。

其实，40岁这个节点，两千多年前孔子早就圈画出了这个重要的年龄：“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所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到40岁后还乏善可陈，也就无可敬畏了。

谈话框③精彩、成熟、自由 三条准绳

那么，回到今日的主题，怎样的人生，算是真正赋予了时光生命呢？跟随大家步履，陈越光在鲁迅、林肯、孔孟之言中，找到了答案：“对人生进行分析和验证，可以有三条线。”这三条准绳，即精彩、成熟、自由。

第一条线，来自鲁迅。陈越光记得大抵是35年前，他在一本杂志上，看到文章中提及鲁迅的一段话，大意是：一个人在40岁以前，是看不懂别人的传记的，而到40岁后又是不需要去读别人的传记的。“这当然不是说传记的文学形态是不需要的。鲁迅的意思是说，阅读别人的传记就是品味他人的人生，一个没有人生阅历的人，读不懂他人的人生，而有丰富人生经历的人，就可以品味自己的人生了。”陈越光诠释说，“所以，一个人在40岁的时候，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精彩人生了，这是一条线。”他对西湖大学的同学说：“就读西湖大学，你们不仅是要成就完美学历，还是参与了创造历史，你们的人生故事就可以从西湖大学讲起！”

第二条线，借自颁布了《废除黑人奴隶宣言》、被美国媒体评为“最伟大总统”的美国第16届总统林肯。在他总统任期期间，有朋友推荐了一个人给他，但林肯没有任用，原因是不喜欢对方的长相。“谁能为父母给他的这张脸负责？”面对朋友的质问，林肯说，一个人过了40岁，就该对自己的长相负责。因而，“40岁应该是可以为自己的一切行为包括自己形象负责了，这第二条线，是对自己负责的成熟人生之线。”何谓对长相负责？陈越光以孔子为例，从形象（望之俨然）、态度（即之也温）、谈吐内涵（闻其言也厉）三方面逐一分析成熟人生的精神魅力。

第三条线，源自孔孟。孔子在《为政》云“四十而不惑”，孔子说这话的180多年后，另一位中国思想家孟子，当学生公孙丑问“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如此则动心否乎？”孟子明确回答“否，我四十不动心。”四十不惑，四十不动心，不被什么所惑所动？不为物所惑所动。财富、权力、名誉和地位都属于身外之物，这里的物是心的对应，在孔子、孟子看来，40岁应该达到一种心不为物驭的自由境界。精神自由，即为第三条线。

谈话框④人生，支撑点及杠杆

陈越光与大家分析，人生的支点是人的主体精神，主体性的表现形式是责任感。

生存、意义和人性，即为责任感的三个层面。生存，很好理解，人生的本质就是向死而生，生存不需要理由，需要你尽责。生存背后是意义的责任，理解一个人在意义层面的责任感，陈越光用了一句话概括，“达者观其所为，穷者观其所不为”。有钱有势的人，要看他们做了什么有益公众的事；穷困的人，则从他们不做什么来看其为人的底线。而人性责任，陈越光从4年前杭州“保姆纵火案”的受害者林生斌如何从失去、彷徨、寻觅中“最终还是选择了承担责任”谈起，指出人性的责任就是展现人性的本真，即是康德所说“道德和能够具有道德的人性是唯一具有尊严的”，有着不可标价不可转让的特性，也是孟子认为的“性本善”里的那个善的本性。陈越光补充说：“当深入到责任的最深层面，和得失无关，也和成败无关，只是作为理性为自身立法，或者作为人的本质的展现。”

阿基米德最著名的引言之一，莫过于“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立足于人的主体性这个支点，要撬动人生，还可以加杠杆，陈越光说：“我的理解有四个东西可以是它的杠杆：对艺术的体悟和理解；对于现代竞技体育的参与欣赏和理解；对不同文明的跨文化理解；对科学史中科学精神的理解”，陈越光对此逐一做了点题和概述，最后以一句“具有主体精神才能‘给时间以生命’，也唯有每个人的主体精神才谈得上走向自由”为结语。

对话框：Q&A精选

在45分钟的对话环节，陈越光董事与对谈主持人刘旻昊博士（西湖大学校长助理、董事会秘书）及台下提问的师生，有一场随性却不失深刻的对话。

陈越光董事与对谈主持人刘旻昊博士（左）

Q：您刚刚所说的“青年性”，许多项我都有，是不是说明“不成熟”呢？
    A：如果这几个形态你15岁有的到65岁都存在着，那你大概有点不够成熟了；如果这些形态你到35岁就一个都没有了，那你就有点过早平庸了。我们常会看到一个人再成熟，也会有拍案而起的时候；一个人再深沉，也会有热泪盈眶的时候，这就是一个人始终保持真性情。如果一个人始终能留那么一点儿青年性在身上，哪怕你何等老迈，至少也可以还有点豪气啊。

深海技术讲席教授崔维成提问

Q：人生圆满的目标是什么？您给自己的人生打几分？您现在的目标是什么？

A：人生圆满不敢说。给自己打分，如果是我要跟20多岁的目标来比，我连60分及格都打不到；以我在30多岁的目标来说，大概有65分；45、50岁以后的目标来说大概有70到75分。目标是这样的，早期的时候目标肯定大，因为人生在年轻的时候就像“涨大水”，到处都是路，哪都能走的，想干什么都有可能；中年以后，大水退去，这里是歧路，那边是陷阱，看得清清楚楚，能走得路越来越少。所以立大志要年轻！我现在的目标？我现在没有自己要实现的目标了，希望是成就他人，完善自己，在成就他人中完善自己。

Q：西湖大学实行董事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在治理体系上进行了探索和尝试。您是西湖大学的创校校董，并且曾担任过董事会财务与审计委员会主席，现在是董事会治理委员会的主席。您是怎么看待西湖大学的尝试，您在董事会治理当中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A：西湖大学按照《民办教育促进法》的规定，执行董事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党委保证学校的政治方向。在法律上董事会的地位是很清晰的。大学董事会制度是学企业的，而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核心，是厘清股东、董事和执行团队之间的关系，建立卓越的董事会。一个卓越的董事会，应该体现的功能是什么？首先是责任，第二是战略，第三规范，第四高效，第五创新。西湖大学的董事会才刚刚开始，如何在位而不越位？如何在经受冲击时凝聚共识？如何实现新老更替有序传递？我们也会遇到很多挑战。

我个人在这个中间做一些沟通的工作，在治理委员会为董事会的决策做前期工作，主要是提炼共识，虽然我的经历比较丰富，体制内外，学术文化媒体，多种社会组织……看的人多一点，经历的事情多一点，但依然是力不从心，依然是如履薄冰。所以希望董事会的年轻人上来，把我们“顶掉”。我们做得好，就是做好一把锁等你们来创新砸锁，我们做得不好，连被砸的资格都没有。

陈越光董事签名赠送著作给提问的师生

Q：西湖大学的文化精神和底蕴应该如何积淀？

A：不管我们是不是提出校训，真正的文化精神一定是通过一些故事、一些共同的经历积淀的。比如我听说在师生共同的座谈会，经常有博士直接出来向老师提不同意见，这是精神上的开放和自由：我们可以想问题；不但可以想问题，我们可以提问题；不但可以提问题，而且我们可以提错问题；不但可以提错问题，而且我们可以给“尊者”提问题（不同意见）、提错也没关系。这就是一种文化。在这样那样的事情中间，文化精神慢慢会体现出来，最后会成为一种风格。我想西湖人应该有一种风格，是一种内在的庄严，可以概括三句话：有一种勇敢，叫做虽千万人吾往矣；有一种自由意志，叫做容忍比自由更重要；有一种英雄主义，叫做看透生活却依然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