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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课合影,前排右一来国龙,左一程羽黑
《红楼梦》里有香菱学诗,曹公让香菱和诗歌相遇,还安排了黛玉当导师。这是香菱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而她已经知道,她做梦都在写诗。
硅基诗人
第一节课,当五首古诗跳出在幻灯片上,九位同学开始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这五首诗都是以 “夜气冥冥白”开头,其中第一首如下:
夜气冥冥白,灯光的的红。旅愁缘酒破,归梦为诗穷。路断人行少,川寒鹭语空。苦吟兼怨泣,剖血答天公。
讲台上的老师叫程羽黑,是一位人类诗人。他的要求很简单:从五首诗中挑选出哪首是人类写的。
张思畅是九位同学中唯一的女生,她心想这可能是一个“陷阱”,有可能全是AI写的。不过老师极力声称,这其中必有人类作品。
女生的直觉是对的,老师在这里设了一个陷阱,五首诗中,除了共有的第一句,其他都是AI作的。
原诗出自晚清:
♬ 夜气冥冥白,烟丝窈窈青。孤蓬寒上月,微浪稳移星。灯火喧渔港,沧桑换独醒。犹怀中兴略,听角望湖亭。
1901年早春,诗人从南京赶赴江西扫墓,夜晚停靠鄱阳湖。自从父亲上年秋天下葬,这是他第一次回乡。三年前戊戌变法失败,他和父亲双双被革职。一片朦胧的气象中,他依稀听见号角响起,心中的理想又重新翻滚。
诗人叫陈三立,他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位传统诗人”,他也是历史学家陈寅恪的父亲。
再回看AI诗作。灯光的的红——红色并不对味;旅愁缘酒破——一个酒鬼的牢骚吗?苦吟兼怨泣——直白但也苍白。
看来,中国第一代硅基诗人和“中国最后一位传统诗人”,中间隔的不只有百年孤独。硅基诗人,未必真懂行吟诗人。
不过,第一次上课,AI成功唤起了同学们的热情,而让程羽黑意外的是,这些理科生似乎都不是新手。
比如高高瘦瘦的王嘉言同学,在发言中提到了《毛诗正义》:“诗歌中常用比兴的手法,欲言此物,先言它物。”这是一本唐人研究《诗经》的著作。王嘉言就是后来“环社”的社长。
上诗词课前,李泽华会狠狠警告自己,不要讲太多话。他总是忍不住在课上发表长篇大论。
去年冬天,李泽华和来国龙教授吃饭,请教问题。当时他正在读《楚辞》,而楚文化和古文字正是来教授研究的领域之一。
也就是去年秋天,来国龙从佛罗里达大学离职,加入西湖大学。他的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艺术史、古文字与商周考古、上古音等等。来西湖后,来国龙教授先后开出了两门课《全球艺术史》和《文字和早期文明》。
有一次课后,李泽华发了一篇2000字感想在群里,提出诸多疑问——格律是否限制了表达的多样性?现代人能否用旧体诗触及独有的情感坐标?
李泽华是客家人,家乡在福建上杭县,但从小就跟着父母来到浙江瑞安。这位客家人中的异乡人,每年春节要回去祭祖扫墓,去看望一个个祖宗,最远的祖宗已经要追溯到宋朝了。
如果从西晋永嘉之乱算起,客家的迁徙历史长达1700多年。梦里不知身是客,不确定的身份,却加深了人和人的连接。
李泽华觉得,此时的父亲像一位诗人。
从初中开始,李泽华疯狂爱上了古代汉语,他手抄《论语》,研读老庄,背诵唐诗。一下子读不懂的,就先背下来,必要的时候再反刍。他试图通过文字,追溯1700年的流离。如他写下的诗句:
♬ 淡月寒刍狗,游心何所终。
刍狗出自《道德经》,原指祭祀时用草扎的狗,这里泛指芸芸众生。清冷的月光普照万物,在这片蓝色的波动之海中,我心游弋,将向何处?
第二堂课,开始练习写诗句。章洵第一个提交,他写道:
♬ 晴空万里无一物,未晓缘何慰我心。
这一联改编自他所喜欢的海子: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当时大二的章洵, 来自靠海的台州。他是一位文学青年,喜欢看小说,也写小说。除了喜欢中国的科幻小说,他还喜欢德国作家黑塞,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他们的魅力中,都交织着浪漫和现实。
章洵和几位高中同学,组建了一个文学小组,巧合的是,就叫“环写作”,是“环写作”,别看成“坏写作”。这群在海边长大的少年,什么都聊,就是不直接聊写作。何尝不是,月亮绕着地球,地球绕着太阳,彼此吸引,环绕又保持距离。
诗和距离相关,程子正同学的第一句诗,写给了自己相识三年的女友:
♬ 冰肌盈暖意,浅笑沁梅香。
我问程子正:“女友如何评价?”。他说:“她很开心。”我问:“她说了啥?” 程子正说:“这个我忘了。”
第三堂课作业是写一首绝句,这是课程中第一次写完整的古典诗。女生张思畅拔得头筹:
♬
帘内清歌催浅醉,阶前野客尚随波。
墙头香气摇金蕊,庭院春芳已未多。
张思畅当时大一,已经在陈虹宇实验室开启了科研训练,开始捣鼓各种仪器。人如其名,张思畅写起诗来,也是文思畅快。
这不是她第一次写古诗,高中的时候就喜欢和同学玩飞花令,也尝试写过。她看过三遍《红楼梦》,从懵懂到惊叹,其中的诗词,也深深影响着她。比如她特别喜欢的一句:
♬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一个偷字,一个借字,生命不就是那种幸运的窃喜,以及终将归还于永恒?而所谓的“我”,何尝不是东“偷”西“借”,是这个世界所涌现的人格化的投影。
张思畅喜欢动词,语言在流动,景色仿佛也获得某种意志,享有片刻自由。诗里的她,自由穿梭在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
她写下:
♬ 我知清风有此意,遂引啜香敬斜阳。
她写下:
♬ 运命自能明所遇,语间忽觉泪交倾。
尽管,AI已经可以写出以假乱真的诗词,但张思畅发现,AI写十首,看起来是十个不同的人写的。而人类写诗,你会发现,一个人的十首诗是出自同一个灵魂。写诗,无非是表达,张思畅说:
“只要是人,都可以表达。”
很少有人知道,她怎么学会识字的。幼儿园的时候,姐姐带她,这位姐姐也是偷懒,教会了她上网自己看动画片。动画片是带字幕的,到了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她已经基本识字了,开始看《格林童话》全译本。
张思畅的朋友圈,有一条是她写假期同学聚会,这就是她的日常诗:
人们寻觅半生,只为在这广袤山海中,找到一隅之地——找到家。是的,这世上没有从子宫到坟墓更远的距离,去大洋底部的暮色下去找吧,去山岗上的晨曦中找,去我们的301班。
大家都在写作,偶然间,有的成了诗篇。
创立“环写作”的章洵,对写古诗这件小事,刻意保持着距离。他,更喜欢写小说。
为了得到一个诗句,章洵可能要耗上两个小时,搜肠刮肚的。但写小说不一样,状态好的时候,一个下午可以写一万字。
选择人工智能方向的他,冷眼调侃AI写诗:“就是人类逼着它写诗的,你看AI写诗那个吃力样。”
确实,AI写诗用了最“笨”的方法,而且也费电。
“其实,人类自己也不清楚,什么是好诗。”章洵说。然后,他突然说:“你看过《诗云》吗?”
这是刘慈欣的科幻中篇小说。在小说里,恐龙没有灭绝,成了统治人类的吞食帝国,把人类当作家禽饲养。而吞食帝国的“神”,是一种纯能量的更高级文明。“神”对中国的古诗发生兴趣,希望能创造出超越人类的诗歌。
于是,“神”耗尽了太阳系的大部分物质,穷尽了古诗中所有可能的文字排列组合,并把它们存储在量子晶片中。10的40次方片这样的量子存储器漂浮在被掏空的太阳系。
远看,这是一个长达100个天文单位的旋涡状星云,散发着银光。
面对如此震撼的场景,“神”却崩溃了,因为“神”也编不出可以鉴赏古诗的程序。这意味着杰出的诗歌将湮没在这无穷无尽的诗云里。“神”气到跺脚,说出的话反而有了一点诗意:
♬
“可我却得不到!”
尾声:让诗意继续
2024年,西湖大学本科招生专业扩展到7个,分别是生物科学、物理学、化学、电子信息工程、材料科学与工程、数学与应用数学、人工智能。
是的,这是一个纯粹的理工科院校,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学诗。就像张思畅说的,每个人都可以写诗,难道科学就没有诗意和浪漫吗?
西湖大学成立五周年的时候,出过一本小小的册子,就是各路西湖家人的诗作集锦,有中文诗、还有英文诗。首届本科生入校时,有通识教育中心的老师,兴致勃勃地带着他们排演莎士比亚的戏剧。
前两天,新学期的社团招新刚刚结束,“环社”第一次纳新,结果出乎意料,一下子新增到了几十个社员,王嘉言担任社长,之前他还担心“招不满人”。
其实,思考和关心这个世界,何尝不是诗意本身。就像物理学家费曼凝视一杯葡萄酒:
有个诗人曾经说过整个宇宙装在一杯葡萄酒中……这里面有很多的物理……从玻璃的成分我们可以看见宇宙年龄的秘密和星体的演化…….发酵的秘密也是生命的秘密……这红葡萄酒是多么的生动,深深地印在观察着它的意识之中…..让它给予我们最后的快乐,一饮而尽,忘掉一切。
李泽华在祭祖路上
张思畅
“环社”招新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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