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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石知古今 | 湖心春季公开课
湖心讲堂
2024年0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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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球上存在最久的东西是什么?可能是石头。

世界上第一颗石头何时出现,已不可考证,自几十亿年前地球诞生之日起,石头或许就与之同在。

亚瑟王拔出剑的岩石、西西弗斯的巨石、女娲补天的五彩石、精卫所衔的西山木石……不是论是西方神话还是中国的传说,石头既有实际存在的价值,也凝聚了人们内在的情感和精神。

对于徐星和刘斌而言,石头是好奇心开始的线索,是承载历史的实证,更是蕴藏了人类窥见未来的秘密。

在湖心讲堂春季公开课的现场,古生物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云南大学教授、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徐星,和考古学家、浙大艺术与考古博物馆馆长、文化遗产研究院院长、浙大艺术与考古学院教授刘斌,乘坐时光的小舟,循着历史的发源地,观察每一块石头,一同溯源亿万年来,生命演化的宏伟历程。


徐星:飞向蓝天的恐龙

“说到恐龙,人们往往想到凶猛的霸王龙或者笨重、迟钝的马门溪龙;谈起鸟类,我们头脑中自然会浮现轻灵的鸽子或者五彩斑斓的孔雀。二者似乎毫不相干,但近年来发现的大量化石显示:在中生代时期,恐龙的一支经过漫长的演化,最终变成了凌空翱翔的鸟儿。”这是人教版小学四年级的语文课本《飞向蓝天的恐龙》的开头,恐龙与鸟类,在人们普遍认知里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物种,或许来自同样的祖先。写下这篇科普文章的古生物学家徐星,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与合作者命名了80余个恐龙新种,是世界上发现并命名恐龙最多的科学家,被大家亲切的称为“恐龙院士”,在湖心讲堂春季公开的现场,他以鸟类起源为例,复原了生命的历史,介绍了恐龙是如何飞向蓝天。

首先徐星介绍了关于生命之树的研究,这是研究生命历史演化的最基本框架,它直观展现了所有生物类群间的进化关系,并阐明各种生命现象和性状的起源、进化式样和规律。

什么是鸟?鸟在生命之树中处于什么位置?根据生命之树的推演,鸟的祖先是什么?不同科学家通过努力,让大众对于这些问题越来越了解,但是这些认识就一定正确吗?徐星认为:“科学研究总是这样,它不是直线性进步的,而是曲折,有前进也有后退,有确定性的产生也有不确定的产生。”他举例,曾经传统观念都认为始祖鸟是现代所有鸟类的祖先,但随着研究深入,他们在2011年提出了始祖鸟并不是现代鸟类的直接祖先,而是另外一类我们熟悉的恐龙的祖先,这就是鸟类起源生命之树构建过程中的一个全新观点。

徐星

了解了什么是生命之树,科学家开始关注生物演化历史过程中的性状演化,徐星要分享的第二个故事就是关于鸟类翅膀的演化。

鸟类翅膀最重要的部分相当于人的手,如果我们观察鸟类翅膀,我们可以辨认出来它有三个手指。那么,鸟类的三个手指跟人类的三个手指头是怎样的对应关系?

徐星介绍,胚胎发育的研究告诉我们,鸟类的翅膀相当于人类中间的三个手指头;如果从化石形态来看,传统上认为它一定是第一、二、三个手指头,因为恐龙看起来退化了外侧两个手指头,但是泥潭龙化石的发现显示,这种恐龙有一个高度退化的大拇指,表明并非所有恐龙都是从外侧退化手指的;更加意外的是,发育生物学家通过转录信息判断,现代鸟类手指有可能是第一、第三和第四指。

不同的研究给出了不同的答案,不同的数据对于鸟类手指的同源判断给出不同答案,究竟是数据出了错,还是理论本身就不对呢?科学研究从来不是那么简单,不同时期有不同的科学研究问题,徐星认为,正如生物演化一般,科学研究也有其阶段性,一些科学概念完成了历史使命后会退出科学舞台。

了解了翅膀,科学开始关注翅膀的一个很重要的功能——飞行。远古的恐龙飞行能力如何产生?能力是强还是弱?化石不会飞,但是其中却能告诉我们很多信息。徐星介绍说,目前有两大类方法可以判断已经恐龙的飞行能力,一是基于形态生态学的方法,二是使用生物力学的方法,包括用机器人模型。

关于对灭绝动物飞行能力的推断,徐星举了一个例子——他们在2000年命名的小盗龙,这是一种和鸟类很相似的恐龙。通过对化石的观察,发现它的羽毛是高度不对称的,这种高度不对称的飞羽不仅在胳膊上,也还在脚上,通过这些,研究团队认为小盗龙是拥有四翼的恐龙。在这过程中,存在许多不同的声音,徐星和他的团队根据自己发现,进行合理的推断和考证,最终在2003年,徐星团队发表了四翼恐龙的假说,认为恐龙经过四翼的阶段飞向蓝天。

“不同的学科都在对历史感兴趣,为什么?我想这是源自人类对自己来源的一种最深层次的追寻。”语言记录和实物证据让我们得以窥见地球过去的40亿年发生过些什么,作为曾经统治地球1.4亿年的霸主——恐龙,它们存在过的痕迹以化石的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通过徐星这样的科学家对于这些化石的解码,或许我们能明白地球——人类的家园,从哪里来,将去往何处。


刘斌:考古,连接过去和未来

湖心讲堂春季公开课的另一位主讲人,良渚古城发现者、考古学家刘斌,在2006年至2007年发现了良渚古城,为中华文明起源的研究提供了十分重要的资料。刘斌曾做客西湖大学WeMeet活动,带领西湖大学师生实地走到良渚古城,领略5000多年前先人的风貌与文明。本次公开课,他再一次做客西湖大学,从更宏大的视角出发,解读考古是一门怎样的学科,百年来中国考古学科如何发展。

考古学是如何产生的?对历史的关心自古有之,文艺复兴引发大众开始探索历史的兴趣,工业革命带来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让许多文物重见天日,近代科学让我们开始了解宇宙地球以及人类本身……刘斌介绍,伴随着考古学的基本方法——地层学和类型学的成熟,以及丹麦考古学家汤姆森教授提出石器时代、铜器时代、铁器时代的“三期说”,考古学正式诞生了。世界早期考古与古代文明的发现让大众开始了解人类的起源和历史,逐渐颠覆传统的思想观念——基于神话传说的认知。

埃及罗塞塔碑的文字,亚述王国存在泥板文书,特洛伊城和迈锡尼文明的发现,古罗马的庞贝古城,洪都拉斯的玛雅文明,美洲文明墨西哥城,柬埔寨的吴哥窟,日本的贝丘遗址……在随后的几十年间,世界考古学家们开始了对各个文明的探索。

刘斌

那么,中国的考古学何时开始的呢?刘斌介绍,在考古界有一句话是,“没有殷墟就没有中国考古”。1899年,在北京的药店里意外发现了甲骨文,随后顺着线索找到了安阳殷墟。中国考古与历史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这也是中国考古有与其他国家(欧洲考古、美洲考古)的不同之处。

随后,敦煌石窟的文书和西北地区的汉简也逐步被发现,这三大史料改写了中国的历史。在三大文物发现的20年之后,真正的现代考古才传到中国。刘斌提到了一个人:地质学家、古生物学家丁文江。他成立了中国地质矿物调查所,邀请许多外国学者来中国考察矿物,其中有一位考古学家安特生,1921年,他发现了周口店遗址的人牙化石,多次造访河南渑池仰韶,命名了仰韶文化。现代的考古学正式进入中国。随后也涌现了一批诸如吴金鼎、徐旭生、苏秉琦、李济、梁思永等中国著名的考古学家。

这些考古学家关心什么样的话题,当然不仅仅是“挖宝”,更重要的是人类起源、农业起源和国家起源。

刘斌重点介绍了他所熟悉的良渚文化。2006年,刘斌团队发现了良渚古城。坐落在西湖大学云谷校区西北方向不远处的良渚古城,距今已有5300多年的历史,作为中国史前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良渚文明以其精美的玉器、宏大的水利系统和复杂的社会结构闻名,代表了新石器时代晚期人类社会的高度发展。

他的发现也是从石头中获得灵感,在发现古河道之后,对岸边进行了解剖,他思考这些石头是从哪个山上开采过来的?土是从哪里运过来的?开启了他“寻找看不见的城市”的考古之路。

在良渚古城的发现中,另一个重要的“石头”是“玉琮”。在反山墓地的挖掘中,刘斌团队发现了大量玉器,通过精美特殊的纹饰,我们得以看见5000多年前中国良渚先民高超水平的玉器制作工艺和精神信仰。

为何中国的考古学在近100多年飞速发展,有了许多新的发现?刘斌认为这离不开科学的进步和发展,例如碳14测年技术、DNA技术、同位素分析等,通过这些技术,我们开始了解万年前的人类如何在地球生活,如何形成一个个不同却也相似的文明。

现代科学带给考古巨大的视野,考古自身也促进了科学的进步的发展,与此同时,带来了强烈的民族凝聚力和文化认同感,而文化是流淌每个人血液里的基因,是与生俱来的渴望。考古的意义,不仅在于发现与挖掘,更在于感悟与传承。“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人文科学,研究的目的都是认识宇宙、认识人生。”刘斌认为,考古里蕴藏了解码未来的钥匙,掌握这把钥匙,理解过去、把握现在、走向未来。


精彩问答

当飞向蓝天的恐龙与重见光明的文明遗迹“相遇”,这不仅仅是一次时空的交错,更是一次文化、科学与历史的对话。听完徐星和刘斌的分享,跟随湖心讲堂观众的视角,听一听他们的好奇心。


有人好奇生活在5000年前的良渚先民是否跟如今我们一样,对恐龙有着一定的认知。

提问:良渚神人兽面纹的特征和迅猛龙很像,迅猛龙化石是否影响着良渚先民的神魔形象呢?

刘斌:首先恐龙的时代与良渚相差太远,恐龙在1亿多年前就消失,人类从五百多万年才开始,从最近一百多年才开始认识,五千年前的良渚人肯定没有见过恐龙,他不知道恐龙长什么样,考古的分析也有一定的逻辑性,不是光看着长得像什么就是的。通过对于良渚神徽的分析,在早期左右两侧都是鸟的形状,在鸟的身体上就是神的眼睛,所以它的爪子是鸟爪,所以我们对图像的解释是比较有逻辑依据的。

徐星:五千年前的考古遗址发现中的物件与形象,跟生活在几千万年前的恐龙形象是否有关系,你当然可以遐想。我还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中国的龙与恐龙化石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中国龙文化的形成也受到了恐龙的影响?

从科学角度来解读的话,我们需要很扎实的证据,在五千年前人类对恐龙的认知为零,所以五千年前的考古物件很难借鉴迅猛龙。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考虑,在中国大地上恐龙化石特别多,我在想先人可能在不同的时期碰见了恐龙化石,而且还有人看到了比较完整的恐龙化石,如果他看见了这些巨大的动物或形状奇奇怪怪的动物的遗骸,会不会对他的思想产生一些影响?产生影响的思想最终是不是有助于形成他大脑中的理念?包括中华文明的图腾龙的形成,包括考古遗址当中的考古物件形象的形成。我想你也不能百分之百排除这种可能性。这种开放的思维允许任何可能性的存在,考虑它存在的思维方式是值得鼓励的。


在两位主讲人的分享中,也有观众想了解科学与人文如何交织。

提问:在当代的学术研究中,科学与人文是如何有机交融、互相促进的?在当代人文历史考古中,自然科学的手段与工具有哪些有效的运用?而在自然科学研究中,人文层面的思考又有哪些促进作用?

徐星:我们看科学研究的历史,看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实际上是科学与人文相互促进的历史。人类从远古时代,从狩猎采集时代进入到文明时代,进入到信息化、人工智能时代,不光是技术的进步,更重要的是人性光辉越来越灿烂,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包容,善良,同理,理解,人文的东西越来越多地被发掘出来。

对比文明进步的不同阶段,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当下,与100年前、500年前、1000年甚至更古老的时候相比,我们这个社会从人文层面上的进步是巨大的,这个巨大的背后是人文本身进步的一个结果,另外也是一种科学与技术推动的结果,实际人文与科学是一直在促进社会进展的。

作为一个科学家个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现代科学进步以后,都给我们提供了思考:我们发展科学,到底要发展什么样的科学?要怎样把握它的方向?这绝对是从人文层面,或是人类命运层面上要思考的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我想最好的答案一定在未来年轻的一代,其实你们也应该思考这样的问题,未来我们要给这个社会做怎样的事情。

刘斌:科学与人文实际上是没有什么隔阂的,我之所以给大家不光讲良渚,主要是想说明一个问题:科学对当今认识世界的重要性。现在考古学用航天卫星,也用探地雷达,我们关注的是自然,整个地球的变化与人类社会的关系。在当今有很多重大的问题,比如历史上北宋为什么一直在打仗?为什么北方一直要侵略?世界其他几个重要的文明为什么在4200年左右的时候发生转变?实际我们可以用科学有比较有说服力的解释,就是现在我们所认识的“厄尔尼诺现象”,地球大的环境受到海洋气候环境的影响,海洋环境与气候的影响直接改变人类历史。

用人类学、考古学的概念来定义“文化”,人类所创造的一切,包括理论、思想、信仰以及所有物质都是文化,我相信科学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理解人类。


更有人好奇,面对科学研究的道路,该如何做出取舍和选择?

提问:在启动新研究课题后,发现自己的想法和前人不谋而合,这时候是该更改课题的方向,还是在研究中寻找创新点?或者说如何避免此类问题的发生?研究的方向应该注重创新性还是实用性?是选择大胆向前走,还是选择将前人的成果付诸实践?

刘斌:任何的科学研究,包括考古学,都应该非常注重它的学术史,如果你对学术史完全不了解才会产生这样的问题。对学术史的研究及梳理才会出现这个问题,或是对某一个学术现代进行到哪个阶段,有哪些观点,在这个过程当中也会产生你要研究什么,应该这样去想。

徐星:发现自己的想法与前人的研究不谋而合,这是很难受的事情,但也不用很沮丧,下一步你仔细看一看,前人的答案有没有完全覆盖了这个问题的范围,或是你觉得前人是不是已经完全回答了这个问题?如果这个问题还没有被完全回答,我想你依然有空间继续向前接着这个问题的研究。如果你判断前人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想你是需要寻找新的方向。

第二个问题,创新与实用,应该做怎样的选择?这两个选择都没有错,有时研究需要做基础研究,从零到一,而有的时候做研究是为社会做更直接的贡献,我们将前人的知识复制、应用,如果在应用里能推动很大的社会经济进展的效果,它一点也不亚于创新性的研究。

如果你觉得自己的思维非常活跃,你应该选择创新性或基础性的研究,如果你觉得自己的动手能力和执行力非常强,也许你选实用性研究更适合自己,所以研究方向的选择也要考虑自己的特点与长处。

施一公:如果在充分调研的基础上,你开了一个新的研究课题,当时还没有发现其他人或前人在已经发表的文章里有这样的想法,但你开始以后发现自己的想法和别人一样,这种情况在实验室中经常出现,能避免吗?几乎是不可能的。尽管想法很接近,但不可能是完全一样的实验手段和实验方法,结果也不可能完全重合。这种情况下,有时尽管别人的文章已经发表了,但我的研究已经产生了新的数据,我自己做一点重点的调整,比较一下双方的数据和结论,常常可以是又一篇很精彩的文章。

第二,创新和实用是问题的两个方面,不存在优劣之分,就像我的实验室一开始是更希望0到1的创新,但这种创新与突破之后常常带来应用的前景,如果你不跟进应用研究、进一步转化的话,有时候是可惜的。比如阿尔兹海默症,发现新的受体蛋白肯定是0到1的创新突破,再往下就是应用了,如果不跟进发现新分子来阻断受体结合,那就很难把基础研究推进到下一步、很难对这个社会产生影响,所以我也会选择重要的实用性的研究方向。因此是大胆往前走还是选择将自己的成果付诸实践,不存在孰好孰坏的问题,而是你当时所处的环境,看哪个更能够发挥作用,将价值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