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AlphaFold精准预测蛋白质结构，打破了科学研究的壁垒，当生成式AI谱写的音乐吸引一大批听众，艺术创作的边界也正被悄然改写，人工智能席卷了生活的每一处角落，已然成为当下最耀眼的“明星”，也让我们开始审视人类的独特价值。

AI能否替代人类的创造力？如何在算法浪潮中守护感性温度？AI时代我们又需要坚守什么？西湖大学湖心讲堂2025春季公开课首次走出浙江，来到中原大地，中国科学院院士、西湖大学讲席教授孙立成，与中央音乐学院教授、音乐美学家、教育学家周海宏，在黄河之畔奏响科学与艺术的二重协奏，西湖大学校长、生物物理学家施一公、西湖大学人工智能领域终身教授、工学院教学副院长张岳一同加入对话，一起探寻AI时代，如何在科技理性与人文感性间找到平衡。

从斯德哥尔摩的金色礼堂 、西湖大学人工光合作用与太阳能燃料中心到郑州的麦田，孙立成教授以三十余年的国际科研历程为脉络，展现了面对能源短缺与环境恶化的双重压力下，太阳能的巨大潜力。

“喜马拉雅山脉的冰川崩塌视频，不是自然奇观，而是地球的病理切片。”孙立成教授开篇展示了一组触目惊心的数据，直面当下全球环境与能源的严峻挑战——大气二氧化碳浓度从1958年的315ppm飙升至2024年的425ppm。2024年12月的平均温度已经比工业革命的平均温度上升了1.55度。“如果全球全年平均气温上升两度，大家将很难平稳地坐在这里听讲座。”

作为一位长期聚焦太阳能燃料与太阳能电池科学两大方向的专家，孙立成教授通过对比传统硅基太阳能电池与新型钙钛矿电池的生产工艺及能耗，强调了低能耗、高效率技术的重要性。同时，他结合团队在人工光合领域的最新成果，提出了利用回收材料制备钙钛矿太阳能电池的创新方案，并讨论了太阳能燃料（如绿氢、绿色甲醇、绿氨）的多种生产方案。

此外，孙立成教授还针对如何实现人工光合，详解了天然光合作用的原理、太阳能燃料制备的技术难点，可再生能源电解制备高附加值化学品主要场景及方案。他认为，这项前沿科学基础研究有望产生颠覆性的技术，实现从0到1的突破，为我国打造一批可再生能源产业链，助力推动多元新质生产力的发展。

大屏呈现瑞典皇家工学院讲席教授授勋仪式照片时，孙立成感慨：“目睹冰川崩塌视频，我突然明白，科学家真正的勋章，应该是让地球退烧的0.1℃。” 

一束光，可以折射出科学的理性锋芒；一段旋律，亦能勾勒出艺术的感性柔波。

周海宏教授开场抛出了一连串问题：为何物质丰裕却难觅幸福？为何有人面对漓江山色酣然入睡，有人却在商场中消磨旅途？答案直指“感性素质”——一种感知美、创造美、追求美的能力。

当一个人抡起锤子砸向昂贵乐器时，他心中是否泛起一丝痛惜？答案取决于其是否具备对美的珍视。这种能力，小至家庭装修的争执，大至城市景观的规划，无不渗透其中。“幸福，是由感官体验的碎片拼凑而成。”周海宏层层拆解：从遮风避雨的陋室到精装修的雅居，从肥皂到香氛，人类对视觉、嗅觉、触觉的追求，本质是对感性体验的升级。而缺乏这种能力的人，“良辰美景视而不见，天籁之音充耳不闻”，终将陷入“拥有一切，却觉一无所有”的茫然。

周海宏教授认为，艺术教育不仅是技艺的传授，更是一种心灵的洗礼，它通过音乐、绘画、戏剧等多样形式的审美体验，激发人们对美的感知与情感共鸣。“美丽中国需要美育筑基。”他呼吁各界在推动科技进步的同时，更应重视美育建设：基础教育中强化艺术必修地位，提拔人才时考察审美素养，企业家转型为“文明推动者”而非“逐利商人”。唯有如此，方能营造一个能激发审美与创造力的环境，提升整体国民的感性素质，让每个普通人，在AI时代的洪流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诗意栖居，构建起一个更加富有温度的未来世界。

AI时代，人类何以在理性的浪潮中守护感性的灯塔？答案就藏匿于琴键的起伏、色彩的流动，以及每个人心中对美的追求。

在湖心讲堂的对谈环节，孙立成、周海宏、施一公、张岳四位老师，共同探讨了“AI语境下的科学与艺术”，开启了一场跨学科、跨领域的对谈。

请四位老师从自己的感受谈一谈，怎么看待当下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

张岳：我的研究方向是自然语言处理，最近我们非常火的大模型，包括DeepSeek，实际上源于自然语言处理的技术。我觉得人工智能是在不断发展的，但是整个发展的历程经历了很多的高峰和谷底，比如人工智能这个概念在上个世纪50年代就受到了很多关注，当发现人工智能当前的技术并不能满足大家的期许，于是大家有一点失落，到今天又是一个人们比较高的热情的时期。

虽然我们经历了波峰和波谷，但是从总的来看人工智能在不断发展，不断改变我们的生活，我们怎么认识它呢？我觉得可以像电力，像机械一样地认识人工智能，它就像一种基础设施一样，作为我们所使用的工具，会给我们的社会带来生产力的改变，生产关系的改变，能够增加我们的劳动效率，也可能会改变我们的社会结构。

从这个意义上讲，当前人工智能有了大的发展，我们可以预见未来可能会对我们的社会方式、社会组织方式带来比较大的改变，在这个背景下，从教育的角度，我们要最大程度地拥抱人工智能，从研究的角度，我们一方面要发展人工智能，另一方面要确保人工智能对人类而言是安全的、是可控的。

施一公：AI的横空出世让传统生物学研究产生了巨大的变革。以结构生物学研究为例，AI能够快速预测蛋白质构象、突破一些传统的科研瓶颈，这很大程度上解放了科研人力，使得科学家得以探索更前沿的未知领域。我自己是全心全意拥抱人工智能的，同时也更敬畏未知。

周海宏：在我们这个行当中，有研究者、创造者和表演者还有欣赏者。如果要是分别看这几个行业的话，会发现在研究这个领域，人工智能有巨大的帮助。但是在表演这个领域，我们人类永远要确定自己之所以为人的力量。我举个例子，其实机器早已替代了人类的体能需求，但是为什么人类还要体育呢？因为人类需要确立之所以为人的能力的冲动是不会消失的。所以我觉得人类始终会有音乐表演，因为个人的感受是不会被机器替代的。

回到作曲领域，作曲的领域其实我觉得有两种，一种就像表演一样，一个人有创作冲动他一定会写东西，这个是不会消失。还有一种就是他作为有生产需要的创作，现在大量的低端的产品性的创造未来肯定是被机器替代。比如说有一个人拿AI写小说，已经写了几百万字了，但是他自己说了“连我自己都不看”，我为什么要看人工智能生产出来的类人的作品呢？我读书的目的可能不再是读这个世界有什么，而是想知道你这个人怎么样，我是从一个人了解另外一个人的角度可能去看待艺术的创造，而不再是其他的方面的产品层面的需求。

孙立成：当一个新事物诞生的时候，我建议还是最好放开双臂拥抱它，目前而言，我觉得人工智能还不太可能取代人类，特别是涉及到人文艺术。我们尝试了一下让人工智能来写对联，得到了一副对联——催化抑制酶菌，水镍氢氧，巧夺天工开宝藏；合成仗光能，碳分氢醇，敢平人力创奇迹。横批：光合新元。字数不对应，内容拼凑，没有逻辑感，于是，我们第二遍问它，又得到一个新的对联，有进步。后来我们研究员写了一副——铁钴镍金戈铁马，氢氧氮气吞山河，横批：水主沉浮。字数对应，引经据典，内容通俗，大气磅礴又紧扣主题，而且适当添加了谐音词。所以，大家一定要接纳AI，更重要的是要教会它向我们学习，AI学习的进步速度是非常快的。 

经常听到在人工智能发展的背景下，我们要有理性的同时，也要有良好的人文关怀，学生应该具备哪些素质和能力，如何更好的来提升这些素质和能力？ 

施一公：越是技术发达的时代，就越需要温暖的人文关怀。西湖大学不仅在科学探索上追求卓越，也更为注重构建兼具科学与人文精神的学术环境。在学生培养方面，我们通过书院制培养、通识教育体系等创新实践，将人文课程融入培养体系。在延揽人才时，更将“同理心”与“责任感”置于首位。我们希望营造包容、平等、多元的校园文化，让师生在这样的学术环境中彼此启迪。

孙立成：谈到西湖大学人文关怀，我深有感触，我在西湖大学五年了，到目前为止我有十五个学生，我全部亲自指导，其中十三位博士研究生来自世界各地，其中还有两位本科生。他们从入学的第一年开始，就来找到我，我对待这两位本科生的态度跟其他的十三位博士研究生的态度一视同仁，邀请他们参加组会，一块共进早餐谈论，我也会经常问他们科研当中有什么困惑，进行一对一沟通和交流，这点西湖大学做得格外好。

抛开伦理的束缚，未来有没有可能实现让动物或人类进行人工光合作用来满足自身对能量的需求，而不再需要进食？

孙立成：我们能不能不吃饭，能不能太阳照一照就可以活了，这个乍一听是异想天开得想法，但是仔细考虑一下，并不是不可能。自然界通过太阳能生成NADPH/ATP并转化成粮食，可以说是把太阳能储存在粮食当中。我们中午吃的馒头也好，面包也好，还是大米饭也好，实际上吃的是太阳能，是太阳光，只不过阳光是以粮食的形式把能量储存在那里。我们索性把粮食不要了，直接来接受太阳光，那我们现在这个形状恐怕要做重大的结构调整。为什么呢？你要长得像树叶那样，要把这个太阳能足够吸收进来，或许脑袋上要长好多的叶子，人类变得绿油油。至于这一天会不会到来，我不知道，但是人类往这一方面努力，恐怕有一天会真的到来的。

当AI技术已经能模拟贝多芬风格作曲和分析《诗经》音律时，如何重构人类听觉与艺术感知的精神共鸣？

周海宏：我们大家都知道，随便几个音符出来啥也不是，但是作曲家码一下就变成了音乐，重要的是什么？是这些音以什么样的规则组合成可听的乐。人类听觉似乎有一个天然的结构，以至于从来都没有被任何的东西所重构过。人类的审美有一些非常清晰的规则，不同的民族由于文化传统又产生了风格的差异，于是形成了不同的感受。你会发现，快一点高音往上走的就是给人欢乐的感觉，慢一点往下走的低音的都是给人悲伤的感觉，这这个感觉全人类都一样，所以文化具有个体差异性，但是也存在着群体的普遍性，到目前为止我可能还看不到AI会重构人类听觉的迹象，比如说我现在唱一个旋律你可能马上就知道是一个悲伤的还是欢乐的，这就是共鸣，为什么引起共鸣呢？因为我们人类的心理活动当中存在了一些共同的规律，这些规律被揭示出来，会帮助AI写出有情感的音乐。

现在社会告诉我们要选985、211，会影响我们长远的发展，我想问各位老师们，选择博士生或者是团队成员的时候会看这些吗？如果有意向从事科研，您觉得最关键的特质是什么？

张岳：我见到过很多例子，实验室里水平非常高、能力非常强的学生，并不是来自985或者是211学校，其实选博士生最关键的是看学生能不能契合实验室的研究，有没有成为优秀的科研人才的潜力，我可能会看人格、人品，看钻研的能力，心是不是踏实，研究的兴趣等方面，这是一个综合的指标。

施一公：在我的团队中，有一些学生既不是来自985，也不是来自211。我更为看重批判性思维以及选择科研道路的勇气与坚定，在选拔博士生和团队成员时，真正打动我的往往是候选人流露出的真挚热情以及思维能力，这远比院校背景更为重要。前一段时间，我们实验室来了一位博士后，从本科开始到入读硕士及博士，他均历经艰辛，但凭借对科研的热爱与顽强毅力，取得了不错的成果。无论背景如何，都有可能在科研领域脱颖而出。

周海宏：我觉得首先就是动机，动机就是我们说的热爱。其次有几个非常重要的指标：思维敏捷、反应速度快、大脑内存大、条理清楚。至于在哪儿上学的我不是特别在乎，但是我对他的音乐基础还是很在乎，音乐是需要完全硬功夫的一分钟一秒积累起音乐的感觉经验。没有这个感觉经验你根本就进入不了音乐的本体。

孙立成：我从来不看学生是985毕业的还是211毕业的，我重点看面试，这个面试时间越长越好，和这个考生接触的时间越长越好。通过面试，我考察三个方面的能力，第一确定科研方向的能力，这个能力不是所有的学生来面试的时候脑袋里都有；第二个是能不能短时间内获取知识的能力，我想随着AI的时代的到来，这一方面会逐渐提升；第三个是认准了方向能不能持之以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