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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等姚明。包括舞台中央的白色沙发。很明显,沙发是特别准备的,比两边的沙发要宽出一倍。
此前,工作人员还更换了餐厅和会议室的座椅,换成不带扶手的。多数大门也不够高,只能辛苦他低头。
活动现场选在开放的学术环大厅,让周末忙于做实验的学生,可以在休息间隙跑出来听。
当天对话的主题是“高度与深度”。当姚明坐下后,他和众人的身高差距似乎被拉小了一点。人与人之间高度的差距其实很小,大不了一米。而深度呢?
一向侃侃而谈的施老师,这一回少有的“内敛”。他笑着对大家说:“我知道今天你们不想听我讲。”
台下,有60后、70后、80后、90后,还有00后。
其实去年10月,姚明已辞去中国篮协主席。再往前,2011年他宣布退役,距今已有14年。但这似乎没有太大影响。他以2.26米的身高叩开了NBA的殿堂,成为无数人青春回忆中的高光时刻。那些年同样身在美国的施一公校长,用一句话总结:你高,我比你还高;你打得好,我比你打得还要好。
回到现场,那天姚明说了什么?他谈论了关于梦想,关于挑战,关于领导力……他的语言幽默而简洁,像是被身高耽误的脱口秀演员。
有时候,当一个人开始说话,你就会从关注他的高度,转向关注他的深度。
01
身高2米26 我在人群中找不到自己
施一公曾经在自传《自我突围》当中说起过,理想是世界上最美好、最可贵、最闪耀的存在,是让生命实现价值得以慰藉,获得无穷力量的源泉。西湖大学也因此而来。可以说,施一公与姚明,是两位在各自领域都已经达到“深度”和“高度”的理想主义者。我们以“理想”为题向姚明发出第一问:什么时候开始确认自己的人生理想?这个过程当中有没有一些迷茫和波动?
姚明:在来现场的路上,我与施老师说,你们是出国留学人员,我是出国务工人员(笑)。
我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向大家简单汇报一下。我出生在一个体育世家,成长在上海体育大院,我父母是70年代的篮球运动员,我母亲曾经有幸进入中国女篮。我的左邻右舍都是体育界的叔叔阿姨,自然而然会听到他们说,你父母已经是非常优秀的运动员。在座的各位都是为人子女,如果听到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希望可以去重复他们的荣光、追随他们的足迹?所以在我小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做选择的时候,我觉得我应该以我父母为荣,应该向他们学习。然后就是一路打球,参加全国比赛,甚至国际比赛。
我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件事情是参加2000年悉尼奥运会那年,第一次看到世界上那么多的好手,你会产生一种好奇心,通过和他们的较量来了解我自己的边界、我的极限在什么地方,体育实际上是要靠对手来逼迫自己达到极限。
然后,我在奥运村里看到一幅照片,一个摄影师站在体育馆非常高的地方拍了一张开幕式的全景,所有一万名来自各个国家的运动员都在场中央,穿着各自国家的礼服或者说他们民族特色的服装,庆祝奥运会的开幕。我特别想找到自己,你说我2米26的身高,我还找不着我自己吗?对不对?但是我没找到。当时突然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当你觉得渺小的时候,你更觉得这个世界的广大,有那么多有意思的地方,有那么多的同龄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文化背景,说着不同的语言,有不同的信仰和宗教,等等,他们的故事是什么?这放大了我的好奇心,我觉得应该去探索一下。怎么满足这份好奇心?努力打球,想办法走得更远一些!
还有一件我当时记忆更加深刻的事:那幅画35澳元,我没有钱买,我想你们懂的!
02
姚明的出现,让更多中国人熟知“大鲨鱼”沙克·奥尼尔的大名。姚明说,一个伟大的运动员不仅有伟大的队友,更有伟大的对手。伟大的对手能带动你前进。和他的比赛让我想起“杀不死我的让我更强大”。常常在探索未知世界中茫然徘徊的我们,想知道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时,如何建立自信,拥有强大的内心?
姚明:如果我们从一个更加宏观的篮球历史的角度去评价的话,奥尼尔的成就实际上不是一般人可以达到的。我们有年龄代差,他比我大了将近七八岁,其实你们所谓看到的一些东西,正好是在他的年龄差不多开始走下坡路,而我正好是还在往上走的时候。如果完整比较整个篮球职业生涯的成就,我觉得他的巅峰时期哪怕到现在都可以去改变篮球的进程,但这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的,这一点我必须说。
作为运动员,你会有一种“雄性”的天性,希望去挑战更强的人,但其实你希望挑战的不是对手本身,你挑战的是你自己的极限。所以,当你自己是当事者的时候,其实心里没有那么多想法,你想的只是专注把这件事做完,那时候考虑问题很简单,我用什么办法可以去达到我的目的,因为比赛你永远是要去面对的,不管怎么样,你高兴也是一天,你不高兴也是一天。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只要考虑技术问题就行了。
至于如何面对压力和挑战,每个人的方法不同,我没有办法给大家更好的建议,我们的成长背景不同,因为这种不同的经历,就会有一些不同的执念。我觉得每个人自己就是一把锁,需要用独特的钥匙去打开。如果一定要给建议的话,我觉得首先保证吃好睡,这永远不会错。要学会分割生活和工作,学会调节自己的开关,学会拧来拧去。
03
当天的对话现场在西湖大学标志性的建筑体“学术环”内,一条C形长廊将所有学院连接在一起,在物理空间上营造学科交叉的氛围。对于西湖的学生而言,更具象的一个表现是他们必须在课堂上适应老师们的“花式英语”,带着德语、法语、俄语甚至黎巴嫩口音。而大姚显然在此方面有丰富的经验,我们该如何平衡好国际标准和自身特色?
姚明:我想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解读“国际化”这个词。国际化实际上是和一个或一群你不认识、不熟悉的人在一起进行合作。换句话说,这种不熟悉、不认识不仅仅存在于国际与国际之间,也存在于地区与地区之间,甚至存在于年龄差异之间。
记得我退役之后回到上海,去大学里读书,学校对我非常照顾,给我单独安排小课等等。但是直到我上大课的时候,和同学们一起坐在大阶梯教室里读书的时候,我通常都坐在最后一排,当老师讲完课后问,同学们有什么问题吗?有很多同学开始提问题了,你知道那个时候虽然我上的是本科,但我已经31岁了,我的同学实际上都比我差不多小了一轮。他们的提问打开了我的新视野。他们提问的角度是我这个年龄、比他们老10岁的人想不到的,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合作?他们带给了我很多不同的思考维度。我想要说的是,在国际化合作当中或者是地区之间的合作中,最重要的是合作伙伴能带给你所没有看到的东西、没有想到的东西,双方形成一种化合物,就像化学一样,一种元素它不可能产生变化,只有不同的元素加进去时,才能产生第三种或者第四种新物质。
04
2024年10月,姚明辞任中国篮协主席,这个岗位上他待了近七年。从一个行业的参与者到领导者,他如何实现这一身份的转变?在领导力培养方面又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
姚明:领导力是什么?大家都学过写汉字吧?写汉字,还记得小时候是怎么学的吗?从田字格开始一点点描,然后是楷书,最后大家都是写草字,形成自己的风格。我觉得领导力就是有一天你这个字写成了一个书法,这就是领导力。书法一定是从一笔一画开始的,最后每一种书法也都有它自己的风格。当然很重要的一点是,这种书法如果不被你的队友看懂的话是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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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赛场的姚明,除了曾被称为“篮协主席”的身份外,还有一个title广为人知:姚基金创始人。姚基金会重点关注乡村体育教育,为偏远地区儿童提供篮球训练机会。热爱篮球的西湖首届本科生肖逸霄对此发问,为什么是“姚基金”?
姚明:姚基金的口号是“以体育人”,我们相信体育是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体育的主要表现模式无外乎两种,第一种是训练,不管是你喜欢哪种项目;第二种是参赛,有点像文化课里面的补习班和考试。在这个过程中,体育最大的不同是你不仅要和自己较劲,还要和别人合作,还要与对手竞争。不管是输还是赢,你总有下一个回合。
这些实际上就像一个小小的社会实验,让你去感受一些未来你踏入职场中,或者你创业过程中可能会面对的一种情绪、一种感觉。我们相信体育是教育当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工具、一种手段,而姚基金所做的事情,就是希望把这样的工具带到相对缺乏的地方去。
06
按ESPN杂志专栏作家里克·布切的话说,“姚明是在中国开放和繁荣的过程中,深刻变革中的一个文化亮点,全世界都感觉到了这种变化”。很多时候,他承载的不仅是国人的篮球情怀,还有一个东方大国自立自强的愿景。年轻的西湖本科生们也就此发问:中国篮球距离世界水平还有多远?而我们又能贡献什么?
姚明: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我可以说一个简单的数字,因为数字相对来说更精确一些。大家知道有一个东西叫做一万小时定律吗?一万小时定律其实在各个行业里面我相信都是存在的,它决定了一个行业的基础。
我们之前做过一个简单的调研,就是14-18岁期间的孩子每年参加多少篮球比赛?或者是其他的比赛,每年有多少场?我们又调研了另外一个篮球强国的数据,他们的数字是我们的一倍以上,同时他们达到这个数字的人口可能是我们的十倍以上。这只是一个侧面,但是我想用这个数字来告诉你们,质量需要基础的数量堆积,这也许能够解释一点你的疑惑。
再分享一个我所了解的情况,大约从20年前开始,在某篮球强国,大批爱好篮球的经济学家、数学家进入了篮球行业,他们的很多管理层,并不是像我这样的专业运动员出身或者教练出身,而是统计学家、数学家、经济学家,这也许能给你们一点启发。
07
如果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还会选择同一个职业吗?施老师说他很可能是一个被科学耽误的画家,因为小时候很喜欢画画,也似乎擅长。同样的假设,我们再次抛给大姚。
姚明:今天在座的都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吧?有玩电子游戏的吗?有玩网络游戏的请举手!我也玩,玩到现在了。我想问的是,不管你是玩这个网络游戏还是玩那个网络游戏,它总是有各种角色对吧?游戏版本都是一样的,当你这个角色玩完以后,结束了以后,你选择再玩一次的时候,你会选择同一个角色吗?会选择同一个角色的人举手!会选择不同角色、不同职业的人请举手!更多!我想这个问题其实我不用再回答了,很多人都会选择不同的路径再走一遍,这就是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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